28岁生日那天,新闻说安倍晋三死了,心脏中了两发霰弹枪。这事虽然跟我没关系,但就在那个下午,我决定辞职。
领导正在办公室抽烟,见我进来很不好意思地掐灭,原则上室内不让抽烟,当然,原则上。我表明想法,他故作惋惜,我复述一遍,他终于点头,一切丝滑得像事先演练的小品。
辞职前,我在一家上市畜牧业公司做白羽鸡产能数据分析。这活儿颇有几分上帝的意味:分析最近一批鸡的饲料用量、平均出栏天数、产肉率和产蛋率,给出指导建议。这样,下批新出生的仔鸡们吃多少饲料、何时结束鸡生,一切命运的决定权在我手里。
最初很有快感,但关掉文档,发现自己的命运好像也在别人手里,又觉有些黑色幽默。尽管我自诩上帝,上面的大领导却觉得这是科学。他说,大数据养殖是咱们公司相比那些家庭承包养殖场的最大优势。或许吧,对鸡来说按照计划科学地进食和死亡的确更优雅和体面。
很快办完了全部离职流程,HR小妹妹给我打印材料的时候随口问,接下来打算干嘛。我说:去杀个人。她抬头瞪大了眼睛,随即扑哧一笑把材料递给我,我骑电驴到了家。
回家路上我想,安倍晋三的人生结束了,而我的可能刚刚开始。
晌午,太阳很晒,不着急杀人。从窗户往下望,小区人头攒动,在排队做核酸。我发现,即便去杀人自己也会下意识先做个核酸,不禁笑出了声。半小时后上楼,熟练到不能再熟练地去冰箱拿了瓶可乐,加冰块,开空调,点外卖,手机显示下午会收到两个快递,新闻弹窗男人在公共场合暴凌了女人,世界枯燥到令我感到乏味。
要杀的这人是谁?我不清楚。买家只提供了具体住址,以及死者今天下午会在房间内,七点约了厨房维修这些信息,我得赶在维修工上门之前杀了他,上传证据就能获得10比特币作为赏金。
地铁不让带工具,我选择了打车。想到,我将面对的这个人和日本首相,和养鸡场那些待宰的鸡一样,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此刻已经握在了别人手上,便简单替他默哀了一分钟,然后戴上耳机听巨星的新歌,不好听,世界又让人失望了一点。
出发前已经开导自己:我的人生像一潭被油闷住的死水,复制粘贴般的乏味生活已经让它开始腐败、发臭。杀死一个陌生人,听起来有点像开盲盒,那种战栗时刻会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,如果能顺利逃脱并拿到赏金,那再完美不过了。
到小区门口,绿头苍蝇一样的电子看门狗,用机器音循环播报着进入扫码、人脸识别。我趁门卫不注意,用事先购买的个人信息混了进去。在瘟疫纪元干什么都不方便,即使是入室杀人。
进楼,有两部电梯,有个小女孩在等其中一部,我的反而先到。电梯门快关上时,她冲进来了,缩在墙角。问去几楼,她声音微弱地说七。到了七层她却没出去,原来跟我一样去十七层。我开始后悔自己愚蠢的善良,一方面这次杀人行动多了个目击者,另一方面,我解释不清自己不是尾随她的变态。电梯刚到十七层我便抢先出去,不让她误解。但由于忘了事先调查户型,在我找哪一户的时候,女孩飞快掠过我,输密码进了旁边的门,立刻砰的关上。
给我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,穿着睡衣大腹便便。我表明身份,提着维修工具箱进了屋。客厅很乱:外卖盒、垃圾袋、地面的脏脚印。杀人过程异常顺利,没怎么费力气:拿扳手从后面敲晕,用麻绳勒死,搬去卧室床上盖上被子。失去戒备心的人很好杀,像待宰的鸡。
任务完成,我便立刻与买家进行了确认,提币、卸载软件、断网。此时还不到五点半,我把屋子拖了一遍,把臭袜子放进滚筒洗衣机,然后去厨房煮了碗面。在冰箱找鸡蛋的时候,发现品牌正是我的前公司。六点维修工上门,我搪塞了个理由给他80块路费打发了。出门前,我取出袜子晾在客厅衣架上,带走了一袋垃圾和三个外卖盒。做完这一切,我感到愉快。去附近网吧打游戏,将工具箱放在桌底,凌晨四点打车回家、洗澡。
淋浴喷头的冷水打在脸上,我打了个哆嗦,忽然好奇买家杀人的动机。几个夜晚之前我做了个梦:一名演员很痛恨另一名,二人均受邀参演同一个春晚小品。剧本里他是装修工人,有个情节是他抡着铁锤气愤地和对方讨说法。无数次的排练中,他蛰伏着恨意,直到春晚当天,他当着全国几亿双眼睛,抡起事先调包的实心铁锤狠狠砸向对方的脑袋。那一刻,导演慌了,几亿只举着酒杯合家欢庆的手凝在空中,事件远远超出了控制,演出必须继续,剧本被临时修改,凶手被拉下场,余下的演员们心有余悸但强装镇定地完成了小品,观众们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,酒杯碰撞的声音得以继续,大家都或真诚或附和地称赞演员们的演技。在有人注意到舞台上血渍被新地毯掩盖之前,下一个节目已经开场了,女高音在欢快地唱颂歌。
洗完澡,天微微泛白,我突然觉得孤独,在交友软件上随机语音连线,接通后女人一开口就喊我老公,说她在某个山村农场,要带我听"咱们的鸡宝宝咯咯声"。我有点不知所措,想到这些农场里的鸡也许会比流水线上的鸡更幸福。不久,耳机那头传来几声飘渺的鸡鸣,我望向窗外,溏心鸡蛋一样的红日即将探出头,世界的荒诞在此刻达到高潮。